撰文 / 周 洲

編輯 / 黃大路

設計 / 師 超

金九銀十，是土耳其的旅游旺季。

這個地跨亞歐、接壤中東，經(jīng)歷了波斯、希臘、馬其頓、羅馬（拜占庭）、奧斯曼帝國不同文化歷史沉淀的國家，每年有近100萬輛新車的市場需求。

它和歐盟之間又是零關稅，雖然這是由歐盟來決定和主導。

這強烈吸引著正在奮力出海的中國車企。奇瑞已經(jīng)在那深耕多年，成績斐然，新進的有創(chuàng)維汽車和零跑汽車，還有今年7月決定在當?shù)赝顿Y10億美元建設年產(chǎn)能15萬輛工廠的比亞迪。

比亞迪決定建廠，與土耳其突然提高汽車進口關稅有關。

2023年3月，土耳其對中國電動車征收40%的額外進口關稅，關稅總額高達50%。這讓創(chuàng)維汽車做出了要在當?shù)爻赓Y2億元建一座電池廠的決定，因為土耳其市場當時占其出口的1/5。

今年6月8日，土耳其又將對華燃油車（含配件）的進口關稅提升至40%，關稅不足7000美元的則按照7000美元標準收取，從今年7月8日起實施。

中國企業(yè)原本想要借助土耳其，使其成為橫跨歐美的轉運中心，沒想到土方出手比歐盟還狠，堵住了中國汽車企業(yè)借助土耳其向歐美出口的路徑。

7月5日，土耳其又發(fā)布新規(guī)，在土投資設廠的汽車廠商將享受投資鼓勵政策,無須繳納此前規(guī)定的40%額外關稅,而只需繳納10%的關稅。

10月2日，土耳其政府表示，與奇瑞汽車進入最后的投資協(xié)議談判階段。

10月8日，中國商務部新聞發(fā)言人稱，中方就土耳其電動汽車和其他車輛加征關稅和進口許可證措施在世貿組織向土方提出磋商請求。

中方認為土方的歧視性措施違反世貿組織規(guī)則，是典型的保護主義做法，敦促土方恪守其在世貿組織的有關承諾，立即糾正錯誤做法，中方將采取一切可用手段，維護國內產(chǎn)業(yè)的合法權益。

也許，像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慕克自傳性作品《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里所寫的那樣，土耳其在代表現(xiàn)代化和文明秩序的西化方面和它自己的多元隨意性傳統(tǒng)之間，一直存在著張力。

交通便利，法（意）系車的天下

“美景之美，在其憂傷。”多少人被《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這句卷首語迷住，對伊斯坦布爾充滿了遐想。

這是土耳其19世紀末著名記者和作家阿麥特·拉西姆的句子。拉西姆用了50年時間，寫透了這座城市的邊邊角角。

伊斯坦布爾的市政交通非常方便，景點密集，用腿就行，還有地鐵、電車、公交、小巴，過博斯普魯斯海峽有半小時一班的輪渡。公交和地鐵可以一卡刷多人，一次要17.3里拉左右。土耳其的城市和城市之間有小飛機，行程大約1小時左右。

如今的電車（攝影：李夢露）▼

作為旅人，走了4個城市下來，目測這里是法（意）系車的天下。

出租車是黃色的菲亞特小轎車，滿大街跑的是雷諾和菲亞特，標致和雪鐵龍也常見，亦能看到土耳其自己的Togg牌SUV，部分是日韓德系車，比如豐田、現(xiàn)代、奔馳、大眾。

9月，土耳其新輕型汽車的銷量為87740輛，車型排名前10的分別是：雷諾Clio，菲亞特Egea Sedan，雷諾Megane Sedan,特斯拉Model Y，日產(chǎn)逍客，Togg T10X ,奇瑞瑞虎8 Pro/Max，菲亞特Egea Cross，現(xiàn)代i20,豐田卡羅拉Sedan。

法系車是主流▼

黃色的菲亞特出租車▼

唯一看到在街上跑的中國品牌是奇瑞的瑞虎8。我們從伊斯坦布爾前往卡帕多奇亞的郊區(qū)路上，還看到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奇瑞經(jīng)銷店。

安卡拉的奇瑞經(jīng)銷店▼

本地人對中國人態(tài)度友好，柜員機甚至有中文選項，但不妨礙他們對熱門景點坐地起價。

從帕慕克的書里，能看到土耳其在西化和傳統(tǒng)之間的張力。土耳其包括交通在內的現(xiàn)代化，受到法國影響頗深，但人們的習慣和秩序，讓作家們詬病了一個世紀。

比如，1894年，“土耳其的馬拖公車靈感也許來自法國的公共馬車，但由于馬路狀況不良，這些公車得像鷓鴣一樣碎步踩過一個個石頭，從貝亞澤特一路顛到依德內卡匹?！?/p>

1983年，“二十年前本市到處可見討價還價、吵吵鬧鬧、跑警察局的現(xiàn)象，當時在最后的計價表裝上去后，本市出租車司機開始說‘老兄，盡量給我們多點兒吧’讓本市大傷腦筋。我們希望司機和乘客都能善加利用軍方安裝的新出租車計價表，讓市內再也見不到這種現(xiàn)象。”（注：討價還價是土耳其保留至今的一個傳統(tǒng)）

這種一邊向規(guī)則靠攏、一邊又體現(xiàn)隨意性的張力，也體現(xiàn)在了如今的汽車行業(yè)中。

坐地起價的中間商思維

土耳其每年有近100萬輛新車需求，又和歐盟在1996年締結了關稅同盟，除了敏感農(nóng)產(chǎn)品之外，雙方商品基本自由流通，是出口到歐洲的跳板，擁有令人艷羨的地緣優(yōu)勢。

談及汽車，土耳其也讓人有“美麗的憂郁”感。

當記者和一位分管出海業(yè)務的車企高管談及土耳其對游人態(tài)度友好時，他笑道：“你是去旅游，當然對你態(tài)度友好。過去投錢的話，當然對你友好?！?/p>

該高管對土耳其市場考察后，決定先等一等。

他認為，土耳其市場對主機廠來說是坑，“最大的問題是經(jīng)濟的不確定性和貨幣的不確定性，因為做生意要考慮匯率，他們貶值太厲害。”

我們去旅游也有這種感受。以換匯來說，機場換匯最吃虧，大概土耳其里拉兌人民幣是3.7:1，但是如果看到Denis標志的銀行或者柜員機，它的匯率可以達到4.4:1，其他銀行則在3.8-4.1:1之間晃動，在店鋪人工換匯，大概是4:1。

匯率如此不穩(wěn)定，只有刷信用卡才最劃算，但一個要命的不幸是，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刷卡，柜員機有時候還會吞卡，很多地方只能交易紙幣。

“不要在收過路費過橋費的國家投資。”這是上述高管多年分管海外業(yè)務的心得，這樣的國家市場都不怎么樣。

坐擁海峽的國家，有著“中間商”的經(jīng)營理念，貨物進出，集裝箱吞吐，很容易坐地起價，高興了少收一點，不高興了多收一點。

土耳其對中國汽車提高進口關稅，正是這種“中間商”思維的印證。

該高管說，土方看到中國汽車賣得好，直接“坐地起價”。

“一個WTO成員，說提高關稅就提高關稅。我們去找他理論，他派一個部長來跟我們解釋。”該高管說，“還解釋什么，提（關稅）都提了。”

最后的結果就是中國依照WTO規(guī)則上訴，變成兩個WTO成員之間的磋商，一磋要好幾年。

土耳其是中國貿易順差最大的10個來源國之一。中國是土耳其不銹鋼的最大進口來源國，同時也是土耳其在亞洲的第一大貿易伙伴?。

2023年中國與土耳其雙邊貿易總額為421.5億美元，同比增長4.1%。其中，中國對土耳其出口388.7億美元，同比增長4.8%；從土耳其進口32.8億美元，同比下降4.4%。

由于中國和土耳其之間是貿易順差，從土耳其進口較少，難以對其進行貿易反制。

也有分析稱，正是長期巨大的雙邊貿易逆差，令土耳其感到不平衡，也是此次突然提高進口中國燃油車關稅的原因之一。

上述高管也反向從土方利益考慮：車賣得不錯，但是錢沒有留在當?shù)兀瑢Ψ娇隙ㄐ睦聿黄胶?，肯定想要車企在當?shù)亟◤S，有惠及當?shù)氐亩愂蘸途蜆I(yè)。

土耳其《經(jīng)濟報》此前報道稱，中國進口汽車在土耳其的市場占有率達到10%左右，引起當?shù)厣虡I(yè)團體擔憂，對中國汽車增加40%的關稅，意在給中國汽車公司增加壓力，向其發(fā)出在土耳其投資生產(chǎn)的信號。

為本國工業(yè)考慮，土耳其政府有自己的算盤，它想要引進中國汽車制造商，擴大本國制造基礎，加速汽車產(chǎn)業(yè)電動化轉型。

政治上的不確定性，也讓該高管暫緩投資決策。

“埃爾多安年紀大了，他卷在中東、歐洲、俄羅斯和中國之間。土耳其是北約成員國，它會權衡利弊，利大于弊的時候對你（開放），弊大于利的時候它就不干了，是投機心態(tài)。此外，它和歐洲的關稅同盟，也不是那么穩(wěn)定。從做生意的角度來說，我們還是希望找一個投資環(huán)境相對穩(wěn)定、政府關系簡單的地方?！痹摳吖苷f，“我們沒有進入土耳其，他們的變化太大，我們準備好產(chǎn)品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變了，所以還是等等看吧?？赡苁チ讼葯C，但風險也比較小。我認為進去土耳其的無論如何要走下去，沒有進去就先等一等?！?/p>

明年可能就是平臺期

近三年，中國汽車出口可謂狂飆突進。

2022年中國汽車出口量達311萬輛，2023年達到522萬輛，2024年1-8月出口量已達377.3萬輛，同比增加28.3%，預計全年將再創(chuàng)新高。?

都扎堆往外走，是因為國內打價格戰(zhàn)，幾乎都在虧錢，海外競爭沒有那么激烈，競爭秩序沒有惡化到生存不下去的地步，加上當?shù)氐难a貼，至少在海外不虧錢。

上述高管認為，出口狂飆突進三年之后，明年可能就是平臺期，后年有可能利潤下滑。

“按照正常邏輯來講，高速出口狀態(tài)很難（持續(xù)），一定會帶來反噬?！彼J為，這跟當?shù)啬繕耸袌龅恼哂嘘P系，跟競爭環(huán)境有關系。

“大家都到那去了，會影響當?shù)仄髽I(yè)的利益，肯定會被當?shù)卣O(jiān)管。”他認為，自由貿易是有條件的，要不然就不會有貿易戰(zhàn)爭和貿易沖突。

從某種角度來看，當?shù)氐恼咦兓雌饋硎琴Q易保護或者削弱進口，但反過來思考，大量的整車出口到某個目標市場，當?shù)匾欢〞焖俪霈F(xiàn)一些政策對應。

該高管認為，“用時間換空間”的思維容易嚇到對方，比如國外的車展都是中國車企，造型也都很好，這些是會讓對方企業(yè)擔心的，當?shù)氐恼矔锌剂俊?/p>

“整個全球化的競爭歸根到底談的是人性和利益。你到人家市場賺錢，不給人家做稅收貢獻、就業(yè)貢獻、企業(yè)責任貢獻？人家一定會反擊你。”他建議，用長期眼光去看待海外市場，不要因為短期的、一城一地的得失衡量是成功還是失敗。

真正進入一個市場，需要做好競爭周期的準備，要考慮到如果當?shù)亟?jīng)濟有兩三年的波動，或者經(jīng)濟下滑的時候怎么變革和生存，考慮用什么樣的戰(zhàn)略定力和策略調整，去度過上下起伏的經(jīng)濟周期，因為出來再進去的成本對品牌損失很大。

“很多海外市場進去就是坑，實際上主機廠進入每個全新的市場都是坑，后來干得好是從坑里爬出來了?！痹摳吖苷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