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楊晶

孟春三月，是忙碌的季節(jié)，是耕耘和播撒希望的季節(jié)。驅車越往鄉(xiāng)村深處駛去，愈加覺得泥土更芳香，山花更爛漫，人煙卻越稀少。春風多送暖，深處卻微寒。

“我們鎮(zhèn)上本來人就少，年輕人又往外跑，現(xiàn)在人就更少了?！?991年出生的張飛，通過公務員考試從外地來到華林山鎮(zhèn)政府上班。雖然身為政府工作人員，經常接觸各種政策，但被問及“汽車下鄉(xiāng)”時，這位扎根基層的小伙卻是一臉茫然。不過，他很快就理解了“下鄉(xiāng)”的含義。然后，他反問了一句：汽車下鄉(xiāng)要把車賣給誰？

在長期深入農村的他看來，勞動力外流就代表著失去了強有力的消費者基礎。

張飛2017年來到華林山鎮(zhèn)，此地與他的老家相距不到150公里，換乘大巴卻要5個小時才能到達。工作半年后，張飛買了人生中的第一輛車，加上“村村通”工程實施后交通便利了很多，逢年過節(jié)回家的時間縮短了一半。

而記者來到這個位于江西省西北部的這個小鎮(zhèn)的當天，鎮(zhèn)中心的街道幾乎看不到過路人，只有路邊零零散散的小店開著門。據(jù)張飛介紹，盡管這里在多年前開發(fā)了一個國家3A級景區(qū)，但由于地理位置過于偏僻，游客不多，勞動力依然大量往外流失。

所以，大學畢業(yè)后干過賣場銷售，也在工廠做過流水線，但最終選擇回江西老家的張飛在問出“購買力在哪里？”這句話的時候，就映射出低線村鎮(zhèn)消費市場的現(xiàn)狀。

在車市增速放緩的情況下，國家為了提振車市信心而頒布的“汽車下鄉(xiāng)”政策，在實際落地的進展過程中，到了華林山鎮(zhèn)這樣的山村時，似乎有些鞭長莫及。

轉眼間“汽車下鄉(xiāng)”政策已經出臺兩個月，作為小鎮(zhèn)信息的聚集地，鎮(zhèn)上的居民飯后閑時喜歡聚集在各個小店里聊各種家長里短、天南地北。

一家雜貨店的中年老板對政策也并不熟悉和在意：“汽車下鄉(xiāng)不知道，車展倒是經常聽說。”他坐在躺椅上悠悠地說道，“有段時間高安很多個品牌的4S店會來鎮(zhèn)里發(fā)傳單，可能是覺得這里人太少了吧，連停車展示都沒有，發(fā)完就走了。后來，來發(fā)傳單的都少了?！?/p>

“后生都出去打工了，到了過年就全都開車回來，鄉(xiāng)下也能見到你們大城市的堵車。留下一些上了點年紀的，買車用不上。就算有人要買車，也是要等到下半年掙了點錢再說?！痹谒磥恚谶@里安了家，只在周邊出行，有門口那輛三輪電動車就行了。天氣開始變得陰暗起來，可能要下雨了，老板起身進門把一個帆布篷架在三輪車上，準備去接快放學的女兒。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現(xiàn)在從鄉(xiāng)村出來的年輕一代基本上告別了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狀態(tài)，紛紛踏上進城務工的旅程。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2017年鄉(xiāng)村常住人口57,661萬人，比2016年減少了1,312萬人。這其中青年向更高級別地域的人口流動占了極高的比例，鄉(xiāng)村只剩下老人和兒童，成為新聞報道中的空心村。

不過在距離華林山鎮(zhèn)38公里的上高縣泗溪鎮(zhèn)，卻是另一番景象。這個在1968年就開始創(chuàng)辦工業(yè)區(qū)的鄉(xiāng)鎮(zhèn)，在此后的幾十年通過招商引資，引進了大量的、多種類的企業(yè)入駐。而這些企業(yè)的員工培育出了龐大的汽車消費市場，能讓多達9家汽貿店在這個鎮(zhèn)上經營下去。

鎮(zhèn)上有家陶瓷廠，廠里很多工友都買了車。在工廠圍墻外的道路兩邊，不乏海馬、金杯這些國產品牌的SUV，不過車型都很老。更多成色較新的車型，則是本田、日產等合資品牌。記者在一家汽貿店就碰到一位前來看車的工友，他現(xiàn)在正準備砍價，之前他已經對比了多家汽貿店的價格，最終沒能到達心理價位。

所以，在得知“汽車下鄉(xiāng)”這一政策消息后，他的心情比車企還要著急，急著等具體補貼什么時候能到位?！艾F(xiàn)在玩手機的次數(shù)都比以前多了，就是等著看什么時候出補貼。”話沒說完，又掏出了手機，生怕錯過任何一條新聞。

而陪他前來砍價的那位生過二胎、在某陶瓷廠上班的工友，一個月之前在朋友的建議下，最終選購了一款車價17萬元左右的三菱歐藍德?！捌鋵嵮a貼不補貼的，還是要看我手上有沒有錢，也不想買差一點的車，錢不夠就晚點再買。”

十年前的“汽車下鄉(xiāng)”政策伴隨著購置稅減半政策，讓中國以2009年1,364.48萬輛一躍成為世界最大汽車市場，同比增長45.46%。2010年更是達到了1,806.19萬輛，同比增長32.37%。而十年后國家再次啟動“汽車下鄉(xiāng)”，面臨的最重要問題已經不是購買力的多少，而是購買力在哪里。

就像華林山鎮(zhèn)和泗溪鎮(zhèn)的差別，可以說，工業(yè)在哪，人就在哪，購買力就在哪。當然，還是有一部分消費者相信，現(xiàn)在資訊豐富、價格透明，砍價空間小，對購車補貼仍舊有不小的期待。 

記者在江西中部多個地區(qū)探訪后，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像張飛這樣的鄉(xiāng)鎮(zhèn)或者縣城的固定工作者，因為多種因素誘導，基本上已經是有車一族。

而且，更夸張的是，因為車越來越多，有部分住宅小區(qū)干脆把綠化推平，直接改建成了停車場。一位峽江縣中學老師對記者表示，他所在教師小區(qū)的96戶中，有88戶有了車，而且有部分同事已經換了第二輛車。

在該小區(qū)，記者看到，除豐田、日產這些主流品牌外，最多的品牌則是大眾以及“更便宜的大眾”斯柯達。從中不難推測，購車的“跟風”、“從眾”效應依然明顯。這對汽車廠商提供了很好的參考價值，在什么樣的地區(qū)，什么樣的車型能夠成功贏得消費者的青睞，這是值得所有車企思考的問題。比如有2500多輛五菱寶駿的“五菱寶駿村”，就是一個很好的范本。

所以，汽車能不能成功“下鄉(xiāng)”，我們還不得而知。除了張飛說的購買力之外，關于“汽車下鄉(xiāng)”下到哪里去，這個“鄉(xiāng)”的概念到底有多大？農村？鄉(xiāng)鎮(zhèn)？縣城？地級市？目前國家并沒有給出明確規(guī)定，哪些群體屬于“汽車下鄉(xiāng)”補貼的范疇。

身在福建泉州打工的1989年出生的小伍，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關注起汽車行情，但他對“汽車下鄉(xiāng)”也只是一知半解。在問到這一政策會不會促使他購車的時候，他反問道：“我人在外地，也不想跑到老家去買車。順便問下，我老婆是城鎮(zhèn)戶口，也能享受補貼嗎？”

小伍還認為，政策只是一方面，現(xiàn)在經銷商所謂的汽車下鄉(xiāng)的免息和置換補貼，此前就有，現(xiàn)在用于宣傳顯得虛假。并且在宏觀層面如果油價不降下來、電動車的配套設施沒有做好，依然很難刺激他購車。以前花錢大手大腳的小伍如今已成家，來自家庭的生活壓力讓他的消費變得更加理性。在他的手機APP里，打開率最高的是“汽車之家”，其次是“拼多多”。像小伍這種比較關注汽車的消費者，又比3~6線地區(qū)的消費者考慮得更為多方面。在樓市已經消耗掉大部分年輕人的購買力之后，精打細算成為一個家庭的重要課題。

不同于小伍，在浙江杭州與他人合伙辦了一個小型工廠的90后小何，現(xiàn)在已經有一輛福克斯。他更是直言不諱地表示“汽車下鄉(xiāng)是一個偽命題”，“豪車下鄉(xiāng)”才是現(xiàn)在社會的正?，F(xiàn)象。因為，他親眼目睹了老家鄰居在最近3年時間，從寶來到邁騰再到寶馬X1的更換。

今年春節(jié)回鄉(xiāng)更讓小何意識到，外出闖蕩的年輕一代不僅有著強勁的消費實力，并且消費理念的差異很大?？赡茉诩亦l(xiāng)人看來，有一輛車，或者說有一輛大一點的車就已經知足了。但是在小何看來，同樣是在外面發(fā)展，當別人已經開上寶馬時，自己是不是也要努力買輛好點的車？至少在同齡人里會更有面子。

正如今年《汽車公社》的車市調查結果，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豪華品牌出現(xiàn)在農村。不同于十年前，當時“汽車下鄉(xiāng)”帶動的是國內微型車銷量增長超過80萬輛，而2010年又較前一年增長28％?，F(xiàn)在的情形卻是合資、豪華品牌的增加，甚至是低速電動車開始熱銷。

“摩托車不好賣了，現(xiàn)在代理了一個電動車品牌做做?！币患覍I豪爵鈴木摩托車店的老板感嘆，“現(xiàn)在的人想法很開明了，趁早享受，沒有人愿意再騎摩托車了，一下雨就出不了門?！毙『我脖硎荆麪敔斂吹街車絹碓蕉嗟睦夏耆碎_上了低速電動車，去集市買東西也方便了很多，最近也在琢磨想買一輛。

此次汽車下鄉(xiāng)，國家發(fā)改委等10部門聯(lián)合發(fā)布《進一步優(yōu)化供給推動消費平穩(wěn)增長促進形成強大國內市場的實施方案（2019年）》，明確表示“促進農村汽車更新?lián)Q代”。但這一《方案》，目前還沒有實施細則，所以還不夠清晰透徹。

政策的不確定性，帶來了購買的不確定。雖然《方案》的大方向是“多措并舉促進汽車消費，更好滿足居民出行需要”，而且與2009年的政策相比，政策內容也根據(jù)理論上的實際情況做出了調整，并且鼓勵新能源汽車的銷售。但是，將目標再次指向農村，這個與十年前早已完全不一樣的汽車消費市場，能否再次發(fā)生良好的化學反應？

本文節(jié)選自《汽車公社》雜志4月刊封面故事。